芙宁娜：一个“明星”角色的诞生

2023年11月7日，《原神》4.2版本上线前一天中午，《原神》官方在B站发布了名为《世界皆舞台》的“芙宁娜”角色演示PV。3天后，这段PV的播放量超过800万，打破了B站游戏区热度上涨速度纪录。接下来的几天里，《原神》官方又发布了芙宁娜剧情PV《轻涟》与5个不同歌手的衍生演绎版本。至11月28日芙宁娜卡池结束，官方的芙宁娜相关视频的总播放量已超过4500万。

在算法推荐下，这些视频也推送到了一些不了解《原神》或者二次元游戏的人面前，随之带来的是游戏内的高额流水。最近1年，《原神》因游戏运营寿命规律与一些版本策略问题，流水持续走低。据七麦数据显示，2023年7月21日，《原神》位于iOS游戏畅销榜第41位，跌至历史最低点。4.2版本发布当天，《原神》登上iOS国区畅销榜榜首。

4.2版本是《原神》从今年春季开始流水下滑后的第一次回升（10月4.1版本期间有周年庆加成，暂且忽略不计）

这样的高额流水得益于项目组在版本规划设计上对芙宁娜的战略级投资，以及通过文化符号在角色营销上取得的传播效果。如果以流水来定义成功，那么芙宁娜算是教科书级别的“二次元游戏”角色售卖案例。在这一案例中，既有能供其他二游参考的普遍性，也有《原神》的特殊性——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看起来不那么美好的部分。

■普遍性：性价比

在《原神》这种商业模式较为传统的二次元游戏中，玩家抽取角色的意愿主要由角色数值机制和内容表现两方面决定。芙宁娜在这两方面都拥有足够的性价比，玩家自然愿意投入。

首先是数值机制。《原神》中有个默认规则：每个国家的“神”角色卡面上是5星，实际上要比一般5星限定角色的强度再高上半星。这半星往往体现在角色的泛用性上，泛用性则意味着保值。例如风神温迪的聚怪能力、岩神钟离的护盾能力和草神纳西妲的挂草能力，可以适用于绝大多数关卡的对策场景。从这个角度看，芙宁娜可以切换两种形态，有着高额的伤害加成、后台输出和群体回血能力。与此同时，她升级技能所需要的刷怪材料产出比很高，养成轻松，玩家也不用心疼资源。

4.2版本深渊（高难副本）除风神外，其余四神皆进入使用率排行前10名

强度和泛用性是芙宁娜性价比的基础，但在如今的《原神》中，这还不太够。在此基础上，好的内容更能提升玩家们的抽取意愿。

《原神》最近流水下滑，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游戏的新鲜血液减少。虽然老玩家多，但这一群体拥有的旧版本角色足够完成大世界探索和拿满高难度副本的奖励，如果一个角色空有强度，没有内容支撑，老玩家很难产生抽取的动力。

二是《原神》男玩家占比数量较高，但游戏已有1年时间没出过5星限定女角色。这使得一些男性玩家对游戏的版本规划产生了不满情绪，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人设足够优秀的5星限定女角色。

综合以上2点，芙宁娜在现在的时间节点诞生，是相当合适的。与此同时，制作组还在她身上投入了很多内容资源——在之前的版本，芙宁娜的表现有限，玩家对她的印象多聚焦于“傻”，在做许多重大决策时都显得不太理智。而这些都是项目组埋下的伏笔，到了芙宁娜主场的4.2版本，它们被一次性揭开，主线所有内容都围着她设计，不仅从故事层面揭开了枫丹的秘密，玩家还能在情感层面看到许多芙宁娜与主角相处的画面。

芙宁娜判案——死刑起步

在芙宁娜的角色文案和美术设计上，玩家们能看到包括法国民族文化、基督教文化和近代歌舞戏剧文化等各种文化表现与内核，并且与《原神》基底世界观融合巧妙，不显突兀。以形象设计为例，象征贵族身份的绶带旁系了个蓝色蝴蝶结，袜子参考了法国“拉夫领”设计，袖口与帽顶的图案参考了法国国花鸢尾花……全身上下处处都是考据细节。做了轻便化处理的礼服裙、手杖式的“单手剑”专属武器、形似演奏一样的攻击与技能动作也凸显出芙宁娜的角色特点。

当然，在游戏设计上下足够工夫的角色不少，芙宁娜案例还离不开项目组在宣传上的策略。角色演示PV和剧情PV，再加上“轻涟5连”——芙宁娜不仅在游戏内是明星，而且在游戏外也享受着“明星”待遇。

这种内容甚至吸引了非《原神》玩家。一位就职于上海某大型厂商IP策划在看完《世界皆舞台》后，同我分享了她的观点：“我没玩过《原神》。虽然这个片子如同混剪，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但我能感受到这个女孩是歌舞剧明星。全片非常欢快，片子和角色都传达出了歌剧气质，这份气质足够推动我看完全片。”

PV中不仅使用了华丽的演出表现，还在剧情上创造了一些易于传播的角色记忆点。最具代表性的是“死刑”情节：游戏中，真正的水神芙卡洛斯在被斩首前跳舞的画面十分震撼，既与现实中一些网络热梗有所呼应，又让玩家们觉得可怜。而传说任务中的芙宁娜形象也引起了许多年轻玩家的共鸣：“有点社恐的‘I人’，爱吃甜食和宅在家里，这不就是我吗？”

坦然迎接死刑的芙卡洛斯

总体来说，项目组在塑造芙宁娜时以玩家体验为优先，在版本中堆量时着重考虑角色的参与感，以提升角色IP价值，让玩家感受到在角色上消费的性价比。宣发方面，强调角色风格化特点，通过病毒式传播逻辑快速在玩家社群中建立起讨论度，让一部分此前未接触过游戏的玩家，也能接触到相关二创。

这些都是二次元游戏值得学习的地方——打造角色IP的各个环节能够协同配合好，并稳定生产，剩下的只有投入成本。

■特殊性：文化设计

作为一家游戏厂商，米哈游既有舍得往明面回报率低的地方投资的“中二”文化传统，又在做内容这一方面有一定的经验壁垒。从这个角度，芙宁娜的形象也体现了米哈游核心竞争力的部分——文化设计。

游戏里做文化元素融入，游戏外大搞营销，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原神》上一个破圈的璃月戏曲名角云堇，剧情PV《神女劈观》用了许多中国文化元素，例如皮影戏、山水画、京剧等等，女童被当作祭品、被仙人收作徒弟是很能让中国人意会的桥段。相应地，《轻涟》也让许多熟悉欧洲文化的玩家、甚至法国玩家产生共鸣。B站法国Up主“法兰西小欣欣”在《轻涟》观后感中提到，这支剧情曲子无论是从歌词还是意象，都很适合法国人的欣赏口味。歌词原文是法语，其中蕴含了不少只有法国人才懂的文化情结。与此同时，立体版画风格加上近现代轻歌剧的布景方式，使得年轻的中国玩家也能感受到其中所传达的细腻情绪。

曾登上央视的《神女劈观》

在芙宁娜之前，米哈游还有一个成功案例——《崩坏3》的爱莉希雅。爱莉希雅是《崩坏3》中人气最高的女角色之一，在海外玩家群体中，她被称为“Pink Jesus”（粉色耶稣），因为她的角色内核设计时参考了基督教文化：作为“人之律者”（类似神明的一种身份），她爱每一个人，圣子圣灵一体，兼具神性与人性。在剧情的最后，爱莉希雅为拯救全人类而死。

芙宁娜的角色内核也参考了基督教文化，但区别于爱莉希雅过于艺术化的表达，项目组在设计芙宁娜时更多地考虑到F2P游戏的商业性，起码不会让角色本体死去。在剧情中，芙宁娜并不是真正的水神，而是扮演真水神芙卡洛斯，受了500年的精神折磨；500年后，芙卡洛斯走向了爱莉希雅的结局，芙宁娜则以歌剧演员的身份继续生活在枫丹。4.2版本的剧情也有类似洪水与诺亚方舟的情节——游戏还在此处讨论正义的本质，让内容变得更有深度。面对灾难，项目组给出了颇含中式思维的观点：存续才是正义，在大灾面前互帮互助，枫丹人不惧怕与自然斗争。

在玩家眼里，这些剧情看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IP组或文案组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查阅资料或做剧情推演。芙宁娜的每一个命座名都出自经典戏剧，比如《卡门》中的“爱是难驯鸟，哀乞亦无用”，精准概括了她在扮演芙卡洛斯途中、午夜梦回时的心理状态。而项目组乐于在这样的设计上花费时间和精力，是为了通过堆量让角色带给玩家更丰富的感受——堆量是打造IP形象的基础，堆到一定地步，就可能产生质变。

芙宁娜命座名

在这个意义上，芙宁娜也体现出了米哈游经常提及的“游戏工业化生产”：固定的人数和工期，稳定产出超过及格线质量的内容。多个岗位协同开发，产出的内容品类丰富，具备特色。这种“量产”能力是许多二游项目组难以复制的。

■不太美好的部分

在鲜明的形象与游戏工业化生产之外，芙宁娜还带来了一些负面效果。这些效果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版本后半段的流水。

比如，芙宁娜的设计存在用力过猛问题。的确，整个4.2版本都是她的舞台，但她在此前的4.0、4.1版本中与玩家打交道的场合不多，表演也相当浮夸。尽管4.2版本将她身上的伏笔一一揭开，依然有一些玩家认为这个角色存在违和感。一位《原神》开服玩家表示：“芙卡洛斯或者芙宁娜没有思考和回答过‘作为统治者意味着什么’，文案对芙宁娜的人性描写也太个人化、封闭化。某种意义上，她像是一个矫情的既得利益者。”

这位玩家的观点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二游玩家对于角色本质的讨论：对于二游来说，角色固然重要。但当游戏太注重角色，甚至让角色的地位超过故事，会不会有些本末倒置？

实际上，这样的情况在二游中已经持续很久了。玩家为角色付费，厂商将更多的项目成本放在角色相关的管线上，游戏性则“差不多就行”。这很容易导致一种恶性循环：玩家们玩了十几年游戏，发现翻来覆去还是那些玩法，新游戏无法带来新鲜感。一个例子是今年参加东京电玩展的《Breakers：Unlock the World》，它也采取了“三渲二”画面，但渲染技术做了升级，过场动画像真正的卡通电影一样，动作生动流畅，模板更多，导演组发挥空间更大。目前，它在各国二次元玩家群体中都有一定的关注度，哪怕在游戏性方面和市面上大多数开放世界游戏没什么不同，但“更好看的角色”足够把握住一部分人的喜好。

《Breakers：Unlock the World》角色利兹

不过，在目前的环境下，如果要讨论这个问题，就不可避免地谈到玩家们的需求，毕竟有需求就有市场……这种发展路线想想好像也没那么糟？至少为了做出足够有魅力的角色，现在有不少专攻二次元游戏的厂商在铆足了劲研究渲染技术，看看能不能在技术上给玩家们带来新鲜感。至少技术进步了，未来的游戏就有更多的可能性。

当然，玩家的要求也不会放得太低。现在的二游赛道还没完全摆脱以前野蛮生长时期的影响，而玩家普遍不再像以前一样“逆来顺受”，即使从一个游戏退坑，也会寻找其他质量尚佳的产品。

从长线运营的角度看，芙宁娜和4.2版本可以让大多数玩家对游戏恢复信心——即使《原神》运营了3年，米哈游仍愿意将成本花在探索角色塑造的可能性上。

■后记

《原神》中第一位神明——风神温迪的角色演示发布于3年前，没有四国语言配音，内容以战斗实机为主，角色介绍则是单纯的黑底白字。但如今，我们可以看到，在《世界皆舞台》的喷泉广场歌舞中，芙宁娜一只手握着路灯柱旋转，另一只手高高地往前伸出——这是对《雨中曲》的致敬。

致敬《雨中曲》的经典画面

《雨中曲》是一部上映于1952年的音乐电影。在影史上，它曾被评为“最伟大的音乐电影”；在影视音乐相关领域的学习中，《雨中曲》也是必讲的配乐示例。电影中，女二号凯茜本是个普通的舞者，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历史上最早的一批配音演员。为了保持主演的“明星光环”，那时的配音演员不能登台，也不能被放进工作人员表中，职业操守就是隐姓埋名。

《雨中曲》在结尾处达到最高潮，当自己的工作成果被承认时，凯茜喜极而泣，这离不开黛比·雷诺斯融入灵魂般的演绎。某种意义上，芙宁娜也有类似的命运轨迹，她像是与凯茜的形象重合——虽历经百般磨难，结局仍能让玩家们长舒一口气。